Monday, August 15, 2011

追憶吾母 - 最後的天空網络通話 (附訃文)

http://cuqldfreeblog.blogspot.com/2011/06/blog-post_10.html
(full version with photos and pictures)

懷念於六月六日已展天使之翅如飛歸天家的慈母

昨晚罕有地在夜深聽到天空網絡電話的鈴聲,
心中奇怪妳要急於告訴我甚麽要緊的信息或途說道聽。
我們閒聊了好一陣子種種開心的事情:
居首的是卓媛懷孕的喜訊,將為關家下一代誕生首名子嬰;
然後妳又興奮地述說怎樣學會了包裹一種新的端午粽子;
我則告訴妳21舅公志基的突然造訪引發的一陣高興;
妳又反過來向我細道他一生特別的成長奮鬥歷程。
掛線後我想這不過是又一通例常的電話說地談天,
還指望下一次很快便再聽到妳聲調愉快的越空來鈴。

今天清早我接到艶蓮透過少玲傳來的急電,
告訴我妳心臟突現出血被送往急症室以防萬變。
那時我在每月牧師祈禱會進行的當兒,
我還心存冀想這不過是妳貴體違和再一次的虛驚(*1),
不管怎樣先請眾教牧為妳的得医治懇切代求禱告。
當我中午抵家時看到電郵傳來一通叫我心神俱裂的噩耗,
妳今次真的蒙主寵召安息主懷與我們暫別了。
我稍感安慰的就是曉得妳蒙恩承受了至小的苦痛,
同時在香港的所有親人都能及時趕到妳的病榻圍著妳以禱告和輪番抱擁相送。

我會永遠懷念與妳這樣特別的在天空網絡上慣常的聊天,
心中尚存一絲奢望妳能在我的夢裏又或是失神思緒中繼續給我來電,
故此當那天空網絡電話的鈴聲在午後忽地又响起來,
確實給我一虛假的希望以為妳人間重現,
原來那只是艶蓮從医院回來後打來簡報妳自病發至蒙主寵召的最後歷程。
我們以前在天空網絡電話上聊天時曾是汪洋隔阻一片,
但現在只能藉著向神的禱告才能逾越天地的界限與妳魂牽一線。
今後憑信我們有一天全都會在天堂便雅憫之門左側重逢聚首(*2);
在那裏毛毛、父親、細太嫲和眾主內的摯愛先賢列隊迎迓,
擁抱歡迎妳進入那永恆安息所裏面。
與妳那最後一次的天空網絡上的對話會永印在心,
銘記對那雖遠猶近的摯愛慈母的思念。

(*1) 母親生病之始末及其一生,可參看下面附錄的訃文,乃五兄弟妹的合作成果。
(*2) 便雅憫為以色列12支派之一,亦是天堂聖城十二度城門之一。聖經預言基督再來前有信徒被提與主相會於天,到時人馬雜集,恐難與暫別之主內親友相會重聚,我移民前一團契之弟兄半認真、半開玩笑地相約,在被提後在便雅憫門左邊碰頭,此乃詩之典故。

母儀足式──
先慈關左渭鈿女士行述

母親大人左渭鈿女士,廣東省南海縣九江鄉(今九江市)人氏,1929年10月27日(陰曆:己巳年九月廿五日)生於一華僑家庭,父左海祥,母陳氏璇璣。母親有兄姊各一,長兄左裕坤、二姊左金鈿,均遠較母親年長(分別大二十與十歲)。母親未出娘胎,父已重返墨西哥謀生,至九歲時,父因病客死異域而未得見其一面,母親常引為一生憾事。母親八歲才首次見到自海外回鄉的兄長,但兩年後,兄於婚後不久亦罹急病去世。

其後,母親隨母、姊移居香港,由於家道貧薄,母親十二歲才入學讀書,但只十個月,即遇日軍佔領香港,被逼輟學。日治期間,母親到錶殼廠當散工,據說當時工錢為一天一斤蕃薯!香港淪陷後期,母親摯愛的慈親竟以急性痢疾辭世,未得見香港重光的日子!母親以十七之齡,又再嚐失親之痛。和平之後,母親於旺角利民膠廠幹活,月入約四百元,直至結婚為止的三年間,以勤快的雙手,賺取約一萬五千元的薪金;這是她很引以為傲的其中一項成就!

母親十九歲時,仗叔公為媒,結識先嚴關柏成府君。父親同是墨國歸僑,大戰時曾避禍於越南。父母親兩情相悅,經邂逅數月,於1949年初設宴成婚。婚筵席間,先祖父對母親曾訓勉曰:「應慳莫當用,應用莫當慳」。此語母親可謂畢生記取,因為作為子女的我輩,直到母親晚年,還聽其侃侃轉述。婚後,父母親因避國共內戰,曾於廣西八步生活,但於年底前回港,其時先祖父早已返回美洲,父母乃奉兩位祖母居住於上海街567號三樓陋室之上。

母親二十歲生子强,二十二歲生子尹,二十三歲生子鴻,二十七歲生艷蓮,三十一歲生子凱。如是寒暑相推,日月往來,一轉眼便是三代九口之家,生活雖然清苦,但卻樂也融融。記得每逢假日,雙親都帶我們或郊遊、或野餐、或海浴等,為我們的童年留下無數甜美的回憶。在各種家務中,母親特長於縫紉,我們兒時許多衣物,都出自慈母手中的針線。母親三十二歲時,由於家計日拙,父親終於接納了先祖父的建議,隻身赴中美洲蕞爾小國薩爾瓦多與叔父等營商,以外匯養家。自此,母親便得挑起治家之重責。其時,先祖母已年邁多病,艷蓮、子凱則尚極年幼,幸賴猶稱健朗的庶祖母的協力,家中老幼的起居,我輩兄弟的學習,總算井然有序。但現在回想,母親當年承受的責任和壓力,實在極重。如是過了六個年頭,母親三十八歲,由於祖母已經離世,而我們一眾兒女亦漸成長,母親乃決定前往薩國與父親團聚。三十八歲至四十二歲,無疑是母親一生最浪漫愜意的一頁。她與父親在薩爾瓦多的聖米基城開了一家小店,父親經營攝影器材和提供專業攝影服務(包括曾當戰地記者),母親則劃出鋪位,售賣自學炮製的各式食品,如西餅、果批、醬油、蛋散、麵條,和據稱「熱賣」的合桃酥等。二人形影不離,共相廝守,端的是「妻子好合,如鼓琴瑟」。

母親和我們雖然遠隔重洋,但對我們的訓誨卻從不間斷,在通訊遠不如今天便利的當年,母親靠的主要是寫信。話說母親年幼雖與學庠緣薄,但輟學後只憑背誦「三字經」、「千字文」等蒙學經典,和每天的報章閱讀,即便通曉文墨。結果,在他與父親各在天涯的六年裡,和遠居薩國的日子中,母親就是藉著魚雁往還,與先父訴說思念之情,和對我輩傳達舐犢之愛。又母親由於少年失學,故對子女的學業最為執著,記憶中我們直到小學將屆畢業的「讀默」課業,都是慈母於竭力於家務之餘一力督促,母親的語文能力可見一斑。在雙親遠離的歲月裡,庶祖母對我們眾孫兒的關愛,還有姨母從旁的照拂,都是我們永誌不忘的。我們眾兄弟妹幸不辱命,於這期間名列前茅者有之,學業獲表揚者有之,考取大學者有之,而歸根究柢,其實都是慈親自幼鞭策的成果。

1969年,薩爾瓦多和洪都拉斯開戰 (史稱足球戰爭)。由於念鄉情切,母親乃伺機力說父親結束彼邦生意,回港一家團聚,但她真正達成心願,是兩年後的事,母親時年才四十有二。回港初期,由於較年長的三位兒子還在求學,母親為幫補家計,先後於旺角的玻璃廠及葵涌的錶帶廠任職。但稍有餘暇,即炮製各式糕點餅批,除飽足了家人,還惠及坊眾,最重要的,是母親自己樂在其中。父親雖然於海外漂泊半生,但卻有極濃厚的鄉土情懷,回港定居後,曾返回九江故里重建祖宅,以紀念先祖父母。重建過程雖歷盡艱辛,但得賴母親的夫唱婦隨,「叶琴苑」終於九轉丹還,成為父母親鶼鰈情深的又一印記。期間,我們兄弟相繼成家,並養兒育女,由於媳婦們大都要工作,母親又欣然肩負起照顧孫兒的重擔。在前後長達十數年中,孫女卓媛,孫兒灝嵐、旭嵐和任嵐都主要由祖母照料成長,直至1994年子鴻舉家移民澳洲而止,母親時年已六十五歲。

母親半生勞頓,超額地完成了養育兒孫的責任,本應是安享晚年的時候,焉知她一生莫大的挑戰,還正未艾方興。事情應從1994年說起,最先是13歲的孫兒翰貽罹患腦瘤,繼而是先父病犯咽喉,再而是相依多年的庶祖母得了肺患,而且都屬惡疾。三位至親於96, 97, 98年先後辭世,於母親可真是極大打擊。一向體健的母親,在接連重擊下,終於也病倒了。

1997年母親於父親去世後,曾隨女兒再到澳洲旅行省親。但大概真的已心力交瘁,就在旅次之中,母親得了升大動脈剝離症 (ascending aortic dissection),此病極盡兇猛,母親病發時真是命懸一線,但她卻奇跡地活下來。經過在澳數月治療觀察,醫生總算讓母親回港,但不踰數月,母親又因病情告急被送進香港葛量洪醫院進行大手術。如是地,病情經過多月反覆,才終於被控制下來。這時母親的升大動脈雖已經過修補,但壓力卻轉嫁於降大動脈,引至相關血管過份擴張。由於血管流向複雜,與其犯險再施手術,醫生與我們商量後,決定只以藥物把血壓長期控制在低水平,再持續觀察。結果,這策略為母親換取了又十四年的壽緣。期間,母親的身體雖然日漸衰弱,肺、胃、腸、膽管、腰椎,以致全身骨骼都相繼出現毛病,但整體而言,仍可維持很高的生活品質。最重要的,是幸得本已移民的艷蓮和長孫灝嵐先後回港和母親同住,加上當醫生的子凱的長期監控、泰籍助理阿蓮的悉心照料,母親的生活於平穩中仍迭見精彩。

母親晚年最重要的事情是她的宗教生活。查多年以來,除子尹一家外,眾兄弟妹都先後信奉了基督教。家中三老後來在眾兒女勸誘下的皈依,對家中長輩,特別是對後來的母親,不啻是一份祝福,因為宗教的慰藉,讓母親得到了永生的盼望,和讓母親能較釋懷地面對生命中的橫逆。教會社群也豐富了母親的生活,每週日她都跟隨子女或孫兒出席教會禮拜。2002與2003年間,由於康復情況理想,母親甚至能隨子鴻和艶蓮再旅居澳洲,期間還多次遠遊,包括北通洛咸頓,南靠雪尼藍山,西越桃雲堡,東臨黃金海岸,又參加子鴻開荒牧養的教會:基督教主家堂。自六十八歲開始,母親便是宣道會方舟之家及救世軍老人中心的會友和義工,曾獲頒義工奬無數;無論賣旗籌款,或是下廚為其他義工預備食物,都是她的拿手強項。母親臨終前兩天,還在區議員社區中心幫忙包糭子送給獨居老人,當日學懂了一種新的包糭方法,本待翌日包給子孫們見識,豈料已成難圓之夢。

母親稟賦聰慧,晚年更掌握了以電腦上網閱讀資訊、看照片,和透過視像軟件和海外兒孫溝通的技巧,她和遠在加國的子强,和在澳洲的子鴻,便常藉此方式閒話家常。子尹雖然事忙,而且在港沒有以此方式和母親溝通的必要,但他最樂道的事,是首度在辦公室安裝好Skype 軟件後,幾秒鐘內傳來的第一個視像和第一把聲音,竟然是母親的歡顏和笑語。

2011年6月6日(陰曆:辛卯年五月初五日端陽)清晨,母親忽感腹部劇痛,子凱聞報趕往,估計是舊患。他馬上和侄兒與阿蓮護送母親到伊利沙伯醫院,並即時通知了在香港的兄姊和家人。醫院很快證實了母親的病情已無法挽回,母親很快便進入昏迷,但或許仍能感到一眾兒孫圍繞床前為她送別。當天早上9 時 37分,母親終於以暇齡溘然長逝,享年八十有二。母親終其一生,以勤儉治家,以寬厚待人,其侍翁姑曲盡孝謹,與夫婿舉案齊眉,對子女言傳身教。母親平凡的道路,正是她這一代賢慧婦女生命的縮影。我們深受慈恩,今母親遽去,傷痛之餘,仍深責劬勞之未報。我們無論是否有宗教信仰,都深深祝愿母親得以安息。

媽媽,您的懿範音容,將長存於我們心中。

子强、子尹、子鴻、艷蓮、子凱 泣血
二零一一年六月二十六日眾兄弟妹供稿,子尹執筆

(子強曾任香港教育學院高級講師暨香港教育署督學,子尹現任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教授、系主任暨人文電算研究中心主任,子鴻現為澳洲布里斯斑基督教主家堂牧師,艷蓮現任香港大學教育學院副教授暨助理院長,子凱現職屯門醫院腎內科顧問醫生。)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